Mu_ChocoberryoO

攸這篇一定要手動轉一下！
這裡的8個人都有自己的聲音
（而且我私心覺得光子郎真是太帥啦！）

攸攸H:

[數碼/和太/插花]下酒菜

注意事項

1、大家好我是消失已久的攸，今天發表的這篇是參與宵少 @朝晨之君 的和太本《玻璃糖》的插花，在2016年九月發行，書名的含義是玻璃=刀子，也就是走刀糖苦甜路線，所以我也嘗試挑戰了刀子，當時除了老宵提拔(？)外，還有mumu、希櫻、幻少大力幫忙才得以完成，再次謝謝各位，我愛你們！

2、本篇故事線預計是tri的未來，內有光美美夫婦設定，BE，字數約1w。

3、最後預告一下，近期我跟mumu @Mu_ChocoberryoO 及幻少 @幻霖君 ，三個人一起做了總字數約2w的和太短篇合本，預計三月底會在台灣開放通販，後續消息也會持續在lof 發佈，有興趣的人可以多多支持，感謝～

※

　　「哥哥，該起來了。」乾淨的女聲在車內響起，陷入後車座的太一睜開了雙眼，聲音是來自坐在隔壁的妹妹，她褐色的長髮在後腦勺盤成了優雅的髮髻，裸露的白皙頸子下是白色的洋裝。八神光望著自己，即使在這滂沱大雨的陰沈天氣下，澄澈的眸子也不減半點明亮。

　　時間是傍晚，因為雷雨完全看不見夕陽的影子，提早入夜的天色宛如一幅濃厚潑墨畫，沒有一絲留白。他與小光坐在行駛中的計程車上，前往與友人約好的聚餐地點。

　　太一用掌心抹了把臉，迷糊地問道：「我們抵達餐廳了嗎？」

　　「還沒，但是應該是快到了。」

　　他挺起身整理儀容，確認皮鞋沒有被雨水給弄髒，因為等下要前往的地方，是需要正式打扮的傳統日式餐廳。幸好用餐的對象都是熟人，所以也不需要太莊重。

　　下車撐開了傘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傳統泥土牆與茅草鋪設的屋頂。太一跟隨著小光踏入吊掛燈籠的拱門，腳下是一條通往主要建築的石磚步道，兩側交錯放置著照明道路的暖色黃燈，周圍是植物與石頭的庭園造景，柔韌的花草隨著雨水抖動，在雨幕中一片朦朧。

　　「真漂亮啊。」小光不禁發出了讚嘆。

　　「是啊，要不要停下來拍照？」

　　她搖頭，率先走進了屋子裡。太一小心避開了水坑，避免弄濕褲管。如果是小學的自己，早就調皮地故意踩進水窪中，濺起巨大的水花了吧。

　　二十年晃眼就過去了，在異世界冒險的孩子們，個個都成為了大人。他們不再肩負拯救世界的任務，而是努力在家庭或是在社會上發揮所長。當年勇往直前的男孩，還活在心裡面，只是更多時候，八神太一是以聯繫兩個世界的外交官身份，來面對他人與自我。

　　步入玄關，女服務員恭敬地在一旁等候著，他脫下鞋子，走上台階。妹妹正與穿著櫻花色和服的女性交談。她抬起頭，親切地打招呼：「晚上好。」那是武之內空，一起冒險的伙伴之一。

　　「晚上好，妳先到了啊？」

　　「是啊，事情準備得怎麼樣了？」

　　「嗯，能做的都做了。」

　　「那麼，今晚就好好放輕鬆吧。今年的八月一號，一定會給比丘獸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。」

　　空瞇起雙眼微笑，她指的事情是他們這屆被選召的孩子們，為了紀念與搭檔相遇二十週年，所準備的秘密驚喜。

　　為了這個驚喜，太一在外交官的工作之餘特地抽出時間來安排，想藉此表達與數碼寶貝認識以來的所有感謝之情。這幾日自然是忙上忙下，所幸一切順利，所有的事情都就定位。也不知道誰臨時提議的，在七月的最後一天大家一起吃個飯，預祝一切成功。

　　想到這，他問道：「大和呢？下飛機了嗎？」

　　「他來了，就在那裡，這家餐廳還是他預定的呢。」他們一同望向左側，玄關之後的走廊上，有名男子正在與老闆娘交談，那個端正挺拔的背影，即使是久別重逢，太一也是在瞬間就認出了對方。因為工作忙碌加上陰錯陽差，他已經五年沒見到這位好友了。

　　丈的婚禮時，數碼世界出了些意外，他當時忙得焦頭爛額，只能隔空致電獻上祝福；而前年光子郎與美美結婚的時候，大和人又正在美國NASA受訓；這些年的八月一日聚會更是不湊巧的都沒遇上。每次得知見不到大和，太一都只是感到略為可惜。此刻闊別已久再度重逢，他才發現自己比所想像的，更加渴望見到這位患難與共的夥伴。

　　他正想上前打個招呼，卻被一隻手擋住。

　　「太一，大和正在跟老闆娘談事情，不適合打擾他。」

　　他也知道，只是有點心急。「你說得也是，我們先去包廂吧。」走之前太一回頭看了一眼，也不知道對方看見他沒有。

　　三人跟著女服務員的腳步，沿著長廊走到後方的回字型建築物，中庭是園藝造景，周圍是一間一間的包廂。

　　女服務員替他們拉開拉門，馬上傳出了一個充滿朝氣的聲音。「吆喝～太一さん！好久不見啦～」美美揮動雙手，如同明星面對粉絲般的架勢。綁著公主頭的她穿著鵝黃色娃娃裝，顯得青春洋溢。

　　一旁的光子郎先是小聲提醒：「美美，太大聲了啦。」「有什麼關係嘛。」然後才轉過來微笑。「晚上好，太一さん。」

　　「晚上好，光子郎，美美。」他忍不住調戲兩句，「你們也真是的，一秒都捨不得離開嗎？難道分開你們就會爆炸？」

　　美美毫不在意調侃，立刻接說：「會喔～現充爆炸——！就是這個意思吧？」

　　「就算會爆炸還是要分開。」空跟在太一後面第二個走了進來。「美美你坐錯啦，這裡是岳的位子喔。」 她按照傳統方式，挪動了三次膝蓋才坐上墊子；不愧是插花老師的女兒，太一想。相較之下，反倒是作為人婦的美美依然保持學生時期的天真爛漫。

　　這時，太一與光子郎剛好對上視線，光子郎不好意思地笑著，他搖頭微笑表示自己不介意。結婚後的光子郎除了更加穩重，並沒有什麼改變，真要說不同的地方，那大概是在打扮上。像是現在他身上輕便的休閒格紋西裝，及眉毛長度的紅色瀏海，明顯都是出自妻子之手，是過去的光子郎少有的時髦造型。

　　光子郎以前是不懂時尚潮流的，就跟自己過去一樣。幾年前，空第一場時裝秀，他為了出席服裝傷透了腦筋，當時還特地向大和請教了一番。

　　「欸～可是人家想跟光子郎坐在一起。」美美挽住光子郎的手，「何況岳君想跟小光坐在一起吧？」

　　「美美さん真是過份，故意拆散我跟光子郎さん。」岳一邊整理著手中的帽子一邊說道， 語氣委屈，但他的身上看不出有半點困擾的樣子。蓬鬆的中長金髮向後梳理，白底灰線的襯衫沒打領帶，下襬扎進深色牛仔褲，整個人十分瀟灑。  

　　「岳君還是嘴上不饒人啊，光子郎さん臉都紅了，停手吧。」小光掩著嘴，卻沒有藏起半分笑意。她放下手中的皮包，岳自然地接了過去。

　　太一越過他們，走到丈的對面坐下，身旁的空位是大和的位置。

　　「好久不見，太一。」「好久不見，丈。」

　　坐在丈隔壁的空，看著年紀較小的四人吵吵鬧鬧，露出一臉拿你們沒辦法的模樣。  

　　「大家還是老樣子不尊重日本文化啊，」丈喝茶感慨發言。「座位應該要按照輩分入席的。」以前顯得老成的氣質，到了這個年紀卻十分適合他。

　　「有什麼關係？不是正式的宴會，大家隨意就好了。」太一看著鬧哄哄的大家，覺得精神上的疲勞都被消除了。「你夫人好嗎？」

　　「內人在家裡追連續劇呢。你呢？最近過得怎麼樣？」

　　「老樣子，忙得很。其實大家一起吃飯又無所謂，下次帶她一起來啊。」

　　「不不，伊織他們都沒邀請，八人聚會就是八人，多一個少一個都不對。」

　　「丈還是跟以往一樣固執呢，萬一有了孩子豈不就成了頑固老爹。」

　　當初接到前輩的喜帖時，他可是很意外。但到了後來，光子郎與美美結婚時，已經習慣收到婚禮請柬的太一除了祝福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感想了，現在要有誰結婚會讓他吃驚，那恐怕是妹妹小光……還有大和，不知道為什麼，他沒辦法想像他與別人結婚的模樣。

　　「在我跟內人的規畫中，今年還不打算生小孩。」丈平靜地回答。

　　「我又不是說現在。」

　　不等太一繼續開玩笑下去，丈接著說道：「再說，太一你要是結婚生孩子後，也不會有什麼變化的。」

　　「哈？我？結婚？還早得很。」他下意識地駁回，無法想像結婚的對象也包括自己。

　　「結婚？結婚好啊！」美美的聲音越過餐桌降臨。

　　「所以是太一さん要結婚了？年底嗎？西式日式？如果是西式，我推薦上次我在東京看到的一家不錯的教堂……」美美連珠帶串地自說自話，他們被砲轟得一時找不到插嘴的時機。　

　　「喂喂喂！給我等下，誰要結婚！？」「但是剛才說結婚的不就是你嗎？」

　　小光說道：「美美さん別這樣啦，別拿哥哥開玩笑了。」太一還來不及感謝小光跳出來替他緩頰時，她又補上了一句，「哥哥現在可沒有對象呢，怎麼可能結婚？」

　　你不也沒有嗎！？因為是自家妹妹，完全無法回嘴。太一只能含著一口血，默默接下小光的補刀。「你聽見了吧，美美。」

　　「那還不簡單！拜託我們的大設計師——空さん，幫你介紹模特兒不就好了？美美真是聰明啊。」美美合起雙手放在胸前歪著頭燦笑。

　　空意味深長地笑著：「我是沒問題啊，只是要看被介紹的人有沒有意願……」

　　這個遲疑讓美美頓時就激動了，「什麼什麼！難道說太一さん有單戀的對象嗎？」她看向小光，小光只做了一個聳肩的動作。

　　大作家高石岳，非常戲劇化地說出了新的觀點：「說不定是無法結合不求回報的愛情。」

　　「禁忌之戀？如果是同性戀現在也可以合法結婚了……難道說還是婚外情！這可不好啊太一さん！」美美驚嘆道。

　　「光子郎，你幫下太一啊，氣氛都變奇怪了。」丈好心替他說個兩句。

　　「美美沒有惡意，她只是關心太一さん。」

　　忍無可忍下太一終於開始吐槽：「適可而止啊！你們這對夫婦。我現在沒有對象怎麼結婚！？」

　　然而美美只聽見丈夫的話，直接忽略他的抗議：「對啊！我又沒有錯！你明明都接到人家的捧花了～為什麼不趕快找個人結婚啊，太一？人家還特地把那天跟你拍的合照，PO在推特上耶！好多人都轉了，你知道人家的朋友多想要那個捧花嗎？」 　

　　「什麼捧花？誰要結婚了嗎？」

　　磁性低沉的聲音終於中斷了美美的追問，拉門打開，外面站著的人正是大和，金色的短髮收拾得乾淨俐落，凸顯出了五官的立體輪廓。

　　大和向大家點頭致意，接著筆直走向太一身邊。乾淨的鉛灰色西裝，勾勒出他修長的身形，明明跟丈同樣是簡單的款式，氣質卻完全不同。

　　他坐下後，就繼續問道：「捧花是怎麼回事？」

　　「這麼關心捧花的事情……難道大哥有了結婚對象？」岳的臉上是那向來看似無害的笑容。

　　「說什麼，我有你會不知道？」

　　原本想順勢打招呼的太一，選擇先安靜，聽聽兄弟倆的對話。

　　「這很難說，大哥想隱瞞的話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。」岳攤手，擺出無辜又困惑的表情，美美也插嘴說道：「到底有還是沒有啊？我也很想把捧花甩給大和さん呢，這樣就能湊成…」

　　「我說——！」必須阻止美美後面的發言——太一自己也不懂為什麼，聲音先脫出了口。

　　「別鬧我了。」大和乾脆地打斷所有人：「我現在也不急著結婚。」

　　通常這個時候，他都是第一個出聲調侃的人。但是太一現在只想繼續聽下去。

　　 光子郎問道：「大和さん是想把所有的心力，投注在事業上嗎？」

　　「這是其中一個理由。」他點了點頭。

　　「結婚雖然責任重，不過心裡會比較踏實。」光子郎說著的時候美美握住了他的手。望著他們，大和溫和地笑了：「找到正確的對象，兩人一起努力，維持婚姻成立新的家庭，我覺得是非常幸運的事情。」

　　丈點頭稱是，「結婚是需要慎重考慮再決定的。」

　　「我不是不想結婚，只是結婚不容易啊。」

　　「不好意思打擾了。」女服務員此時為大家送上招待的小菜，並添加茶水。

　　開動之前，小光先是注意到盛裝的碗。　

　　「這些碗看起來像是古董呢，上面還有些墨色的痕跡。」空解釋道：「這是鏽繪，含鐵量高的釉料，氧化後呈現的花紋。」

　　「哥哥覺得怎麼樣？」「我嗎？這個茶碗手感不錯。」

　　太一回答小光時，順道看了隔壁的大和一眼。

　　他跟岳正在研究著竹筍，之後丈也補充說道竹筍的營養價值。

　　太一也夾起自己碗裡的生魚片，送入口中。「嗯…生魚片很新鮮。」

　　然後他聽見了熟悉的低沉的嗓音：「好吃吧？」

　　他轉過去，看見大和平靜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。

　　「是啊，吃起來很清爽……還有，好久不見了。大和。」

　　「好久不見，太一。」

　　五年沒見，果然還是有點生疏。與其他人的距離感，只要藉著談話就能消除，但是對於現在的大和，太一卻沒有把握能回到過去的模樣。

　　「生魚片很新鮮？真好啊！人家也想吃。」美美的語氣盡是羨慕，此時太一才注意到美美的餐點並沒有生魚片，取而代之的是湯品。「咦…美美的碗上有金粉耶！」

　　感受到美美的視線，空馬上說明：「那叫做補金。有些陶器年代久遠後，會有些破損，這時候通常會請專門的師父會噴上金粉再去研磨。」。

　　「哦——」美美看了一會，把碗舉過眼前，接著馬上被光子郎伸手扶住。「美美，不要把碗拿得太高，很危險的。」

　　丈也說話了：「是啊，美美你這樣看碗底，像是偷看女孩子的裙子啊，太不禮貌了。」

　　「但是人家也想買一個回去，想看落款嘛。」

　　太一再次注視著成為話題焦點的陶製器皿。雖然樸素，但捧在手上的觸感溫潤，他也挺喜歡的。

　　「太一。」

　　突然的一聲呼喚，太一差點沒反應過來。有隻手臂搭在他肩膀上，原來是大和。「怎麼了，大和？」

　　大和指著自己桌上的杯子。喔對，他這才想起自己把要與大家敬酒的事情全忘了。趕緊替自己籌滿酒後，他站起身清了清喉嚨。大家也很配合地安靜了下來。

　　「各位，首先，都吃得愉快吧？先謝謝大和帶我們來吃好料的。」眾人微笑點頭，大和攤開手表示沒什麼。

　　「再來感謝大家，今年都來幫忙了，明天就是我們前往數碼世界的二十周年！慶祝活動還有各種事情……藉著大家的努力，已經完成了一半，接下來，還要繼續麻煩各位了。」太一舉起自己的杯子，環顧桌子旁的每個人。

　　「今天我就不多廢話了，大家就好好享用美食吧！乾杯！」

　　「乾杯！」大家紛紛響應道。

　　「人家好想喝酒啊…」美美呢喃著。

　　「不行。」光子郎喝了大半的烏龍茶後，放下杯子，少有的強勢回應。

　　見狀太一說了兩句：「光子郎，你幹嘛不讓她喝？今天難得……」

　　「對嘛對嘛！光子郎是小氣鬼！」「就是不行。」

　　「那你的烏龍茶給我喝！」「不行啦美美。」

　　丈突然推了一下眼鏡發言：「光子郎。」「什麼事，丈さん？」

　　「美美她不吃生魚片，不能喝酒，不能喝茶？」「……是的。」光子郎回答後，美美忽然停止發言，專注地喝著果汁。

　　空看了看美美又看著丈，一副難以置信地開口：「該不會是……！」

　　太一不明所以地望著空，而美美與光子郎的反應，更是奇怪，兩個人相視後光子郎摸著頭臉也紅了，美美則是露出溫柔的微笑，對空點點頭。

　　「光子郎さん，」岳聲音提高說道，「你……」但是話就這麼停在嘴邊。

　　太一忍不住插嘴：「什麼？你們看來看去到底是什麼事情？」

　　小光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，笑著說：「哥哥，光子郎さん跟美美さん——」

　　「小光，還是讓我說吧。」光子郎打斷了她，這讓太一更意外了。

　　小光點點頭，所有人再度安靜下來，全部人望著光子郎。他停頓了一下，接著摟住美美的肩膀。美美順勢倚在光子郎懷裡，輕撫腹部，露出安靜害羞的微笑，跟大家一起聽著光子郎緩緩宣布：「我跟美美……要做爸爸媽媽了。」

　　同輩當中成立家庭，有了子女的情況並非罕見的事情。

　　可是在欣喜訝異的情緒湧上之前，太一首先感受到的是茫然，還有一點不知所措。看著幸福微笑的他們，看著他們牽起的手，上頭成對的婚戒，突然間過去看著四年級的美美滑下巨鯨獸的身軀，跌落在同樣四年級的光子郎身上的畫面湧現。一切都像是昨天發生的事情，二十年的時光轉眼間就過了。

　　「——恭喜你們！」「真是太好了，美美さん！」「兩個人都要加油喔！」

　　太一聽著此起彼落的歡笑聲。他跟著大家拍手，嘴裡也說著祝福的話語，但是他的時間，回朔到小五的自己身上。那個下著雪的夏季露營、認識了滾球獸還有進化、想回去的大家與不得不面對的戰鬥、見到惡魔獸後，眾人首度分散，然後與亞古獸第一個找到的夥伴是……

　　視野突然被遮去一半，太一的思緒被迫回到了現實，努力理解發生了什麼。

　　大和舉杯站了起來。

　　「恭喜你們。」大和向光子郎與美美舉起了酒杯致意，接著俐落爽快地喝光杯中的液體，他跟大家一樣都是笑著，不像驚慌失措的自己。

　　這不是太一熟知的夥伴，大和不應該是這樣的。

　　「我先失陪一下，去確認餐點是不是都適合孕婦。」

　　大和迅速地放下杯子，手指滑過杯沿，然後從太一身邊離開。他沒辦法移開停留在那人身上的視線；雪地重逢，激動地緊握著他的手，因為再會高興大笑的人，是否還在？

　　「大和さん！不用麻煩了，昨天我已經向餐廳——」

　　光子郎還沒說完，其身影早已被拉門掩蓋住。太一不自覺地說出口：「光子郎確認過了是嗎？」他站起身，「那我去叫他回來。」

※

　　走廊上可以聽見其他包廂模糊的交談聲，然而此刻他的腳步聲比那些都還要吵。為什麼要去追大和，他沒有答案，或著說還不想知道那個答案。不能奔跑，於是太一盡量跨大步伐，走到玄關之前遇上了空著手的女服務員，他出聲叫住了她。

　　「你好，關於我們包廂今晚的餐點……啊，我一時想不起來我們的包廂叫什麼名字。」

　　「石田先生的客人嗎？」

　　「對、對！」

　　「要問祝賀的料理嗎？已經完全沒問題了，下道菜會一起送上。」

　　「啊？祝賀的料理？」

　　「哎呀，真是抱歉。我以為您要問石田先生的要求…那請問有什麼我可以代勞的？」

　　「其實我在找他。」

　　「石田先生在前庭，說是要抽菸。」

　　「……謝謝妳。」

　　預訂好的祝賀料理？大和會抽菸了？太一的疑惑增加，想找到大和問個清楚的心情也越來越強烈。

　　太一突然想起，禮節上這時候應該要表達一下謝意。「對了，今天臨時要請你們準備額外的餐點。真的不好意思，這是……」他想給女服務員一些小費，但是翻了翻口袋，身上除了錢包手機外，似乎沒有適合的東西能將錢包起來。

　　女服務員掩嘴笑著：「您太客氣了，祝賀用的料理都跟預訂的一樣，何況只是換下芝麻豆腐的器皿。」「咦……是嗎？」

　　「剛才石田先生已經表示過了，所以您的好意，我們心領了。您不是有事找石田先生？」

　　走下玄關，匆忙套上皮鞋快步走出。雨依然在下，要找的人就站在屋簷下，手上沒有半根菸。那人本來在看著庭園，可能是察覺到了他人的靠近，在太一開口前，就自動轉身過來。

　　「太一？你為什麼在這？你——」沒等大和說完，太一便打斷了他：「你什麼時候會抽菸了？」大和皺眉：「什麼？」

　　「你不是跟人家說要出來抽煙？還有，你早就知道美美懷孕的事情？」著急，以及想掩飾自己也不明白的慌張，於是太一將聲音壓低，快速地問出口。

　　「嗯。餐前確認菜單時，老闆娘告訴我了。」大和不慌不忙地回道。

　　「那你為什麼跑出來？既然都是餐前安排好的事情。」

　　「……那你呢？為什麼追過來？」

　　他們站立著互相對視，像是張滿的弓弦，一觸即發。

　　太一在心底承認，比起餐點的內容，大和吸菸的事情令他更加介意。

　　太空人這職業到底能不能抽菸，他不知道。但是至少五年前大和都沒有這個習慣。就算現在有，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，成年人自己會對自己負責，而他八神太一又有什麼資格管？想到這，太一像是洩了氣的皮球，聽見自己的嘆息聲。

　　「……我需要透個氣。」他攤開手，接著發出有點難聽的笑聲。「哈，太突然了……誰想得到呢？自己的學弟學妹，居然變成了『父母』，我不是不能接受，只是……」太一還在尋找用什麼適當的詞彙。

　　然後他的肩膀上被敲了一拳。

　　不是很重，太一看著出拳的人，正在用擔心的眼神直視著自己。

　　大和不是不善言辭，而是說不清楚的、不好意思的全部習慣用肢體語言去表達，用行為去闡述。即使現在大和能在記者會上侃侃而談，到這個時候，還是跟過去一樣選擇用行動代替了話語。

　　拳頭，拍肩，握住手…多少次了，從觸碰接受到來自那傢伙想傳達的心意。一開始不明所以，到後來從眼神或是哼聲就能讀懂他的情緒。能輕而易舉做到，並不是他八神太一厲害，而是大和原本就是個率直又熱心的人，無論是過去的保護色，或是現在沉穩的態度，都沒辦法真的藏住事情。

　　他還是他認識的大和，並且跟過去一樣地了解他。他透過拳頭，將所有的關心完完整整地傳給了自己。雖然只有一拳作為證據，但是太一可以拍胸保證，面前這個人核心的部分，完全沒有改變。

　　他握住大和停在肩上的拳頭，做了個深呼吸，接著才輕輕地說：「我沒事。」

　　大和點點頭。收回了手，在太一的視線下逐一回答了先前的問題：「……我不會抽菸。我也不過是，找個理由冷靜一下。」他苦笑，狼狽的神情，像是當年聽見荷包蛋要加白醋。「不是只有你嚇了一跳，太一。雖然事先知道了，但是剛才看著他們宣布，感覺還是……很奇怪。」

　　太一眨眼，用開玩笑的口氣試探地問：「你不是成為了面面俱到，準備周延的成熟大人了嗎？剛才還提醒我要敬酒。」

　　「呵，我才不這麼想。二十年過得太快了，一點感覺也沒有，但我現在的口氣簡直像我老爸。」冷冷的一句話，對太一而言卻再也熟悉不過了，針對彼此你來我往的對話，幾乎就是兩人學生時代的日常。

　　「你一說我才發現……真的很像伯父。」

　　回憶起大和父親嚴峻的表情，他們忍不住笑了起來。接著越笑越誇張，所幸在雨聲遮擋下，不至於驚擾房子內的人。

　　「什麼嘛…我還以為你完全不介意這種事情。」

　　「以後就要被叫大和伯伯，能不介意？」

　　「哈哈哈，伯伯挺適合你的。」

　　大和神情一轉， 太一能從他的表情判斷，現在要說的是正經事。他停下了玩笑話，認真地望向對方，表示自己在聽。

　　「雖然很驚訝，但我希望他們的家庭能幸福圓滿。」

　　期盼一個完整的家，想為它祈禱不受傷害。這是從大和自身的過去，所誕生出的溫柔嗎？一面想，太一一面接著：「我也是。但他們是光子郎跟美美啊，應該不用太擔心。」

　　「嗯，我也相信他們會是好父母。」

　　「倒是你，」「什麼？」「真的不想結婚嗎？」趁著氣氛，太一問出了另一件很在意的事情。

　　聞言，大和勾起了一抹微笑，神色自如地回答：「我何時說過我不想結婚？還有，要結也是你這個接到捧花的傢伙先吧。」

　　「什麼！？」太一愣住一秒，沉不住氣地反問：「你明明知道！那剛才還問什麼！？」

　　「開個玩笑。……嘛，其實我有個對象，但是不會今年，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那個意思。」

　　「……真的假的？」

　　「真的，岳還不知道，我只告訴你。」　

　　一瞬間就像是窒息了。太一過了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。

　　「是嗎……難道說……是明年？我要包禮金給你嗎？哈哈哈哈哈，那我乾脆現在問你好了，你想要多少禮金？喂，大和？怎麼樣？你想要多少？還是你想要別的……」

　　大和並沒有正面回答，而是往屋子走去，留下了一句話。

　　「好啦，你先替我保密，這事情還要再看。我們也逗留太久，該回去了。」

※

　　他跟大和一起回去的時候，美美正因一時激動而掉下眼淚，其他人手忙腳亂地安慰著她，場面混亂。接下來，大家吃著餐點，隨意輕鬆地聊天。

　　每上一道菜丈都會附上營養知識講解，並推薦美美該多吃什麼；岳稱讚著光子郎對美美的體貼，光子郎則表示還要多跟岳學習；而小光則是跟美美聊起了小孩教育問題；當中太一發現空不知道為什麼微笑地望著他與大和；而太一本人，一面喝酒一面打趣光子郎，反倒沒與大和繼續交談。

　　小光叮嚀著：「別喝太多啊，哥哥。」太一擺手代表自己聽見了。

　　他喝著熱茶暫時在一旁休息，餘光偷瞄著大和。前庭的談話像是湖面上的一陣擾動，在他心裡泛起了漣漪。他回想起第一次喝酒的事情，還有第一次喝醉的事情，那是大和留學前，舉行的餞別會。

　　當年，也是一片喧鬧，完全靜不下來。餞別會後半，主角離開了派對中心，離開了所有人，與在一旁喝著啤酒的太一，談著過去還有未來。他靜靜地聽著，大和的煩惱、志向、猶豫到下定決心。

　　「你要重讀一年級？為什麼？」

　　「我想當做熟悉外語的一個機會，從頭來過。」

　　「這樣啊……你決定好就好了。」他用力地拍著大和的肩膀，「沒拿到好成績，回國就等我揍你。」 「哼，一定的。」

　　太一表面笑著，心裡卻覺得像是被挖了一個坑。他喜歡跟大和競爭，比著各種無聊事情，像是誰先踏進校門，誰比較受歡迎。贏了得意，看著那傢伙冷笑對自己說著：「又怎樣？你沒有下次了。」；輸了也不氣餒，對著瞇著眼哼著歌的友人，再次下達挑戰。

　　然而大和現在卻要跳出他們的擂台，飛往國外，去挑戰全新的世界。

　　啤酒一罐接著一罐，內心的憂鬱煩悶毫無消退。是忌妒？還是寂寞？不管如何明天大和啟程後，他們就要分開了。

　　「謝了。還有太一，有件事……」

　　「我想去吹吹風。」這是記憶中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
　　他走向室外，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，大和將會成為他們當中的一份子，闖入視野，擦身而過，最後消失。如同兩條直線，相交於一點後，再也沒有關係。

　　「太一，聽我說——」肩膀傳來一陣力道，太一反手抓住放在上面的手臂，卻滿心迷茫，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。被握住的人也是一臉驚愕，然後表情轉為堅定……後面的事情，他半點印象也沒有。　

　　隔天他去機場送別的時候，大廳中大和泛著淚光用力握緊他的手，像是要把自己扭斷似的，抱緊了他。「我們一輩子都會是好兄弟。」那句話是那麼的真摯。

　　好兄弟？是的。大和是我的好兄弟，所以分開的時候才會這麼難過。太一忍住眼淚，笨拙地拍拍對方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，但對他兄弟來說，這似乎已經夠了。

　　事隔多年，大和與當年的樣子已經全然不同，但太一現在，發現自己仍然可以從他的身上，找出過去的影子。然而「永遠都是好兄弟。」這句話，如今聽起來十分刺耳。

　　「喂，你有聽到嗎？」大和說道，把太一從回憶中拉回。「剛才丈說他也可以送大家一程，你想搭車還是讓丈載？……沒聽見嗎？幾杯酒讓我們的外交官先生喝醉了？

　　「沒有啦，我沒喝得太多，明天還有一堆事情。」太一呢喃著。

　　大和湊近，玩笑的語氣轉變成關心的口氣：「真的沒事嗎？這裡都是自己人，沒什麼好逞強的。」太一將手掌覆蓋住自己的臉，遮掩住所有的表情。「沒，是有點暈。」「再出去透氣一下？」

　　「不用了，還有幾道菜？我想吃點東西。」「只剩甜點。」

　　最後的甜點是一道芝麻豆腐。大家驚喜地發現，盛裝芝麻豆腐的器皿，正是成為話題中心的陶製茶碗。不只如此，女服務員還送上了小紙袋，說明茶碗是窯廠合作的產品，很榮幸能得到大家喜歡，這是石田先生準備給大家的伴手禮。

　　光子郎害羞靦腆地說道：「真不好意思大和さん，還讓你特地破費。」

　　「沒什麼，而且大家不是都很喜歡這個碗？」回答著光子郎的同一個時間，大和正在把紙袋遞給太一。這讓他有種錯覺，這句話是對著自己說的；而伴手禮，是為了送給自己而準備的——但是那不可能的。

　　太一望著手中紙袋，胸口滿是亂七八糟的想法，好像要衝破腦袋，又好像就要理出一個結論。為此，他想跟大和多說幾句。

　　「大和，要不要去續攤？」「我是可以，但是你明天活動不要緊？」

　　「沒事，我想再吃點東西，不喝酒。」「行。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食堂，去那好嗎？」 「好啊。」其實去哪都可以，太一沒說出口。

　　最後小光拿出相機，請了服務生替大家拍了張大合照，為聚會劃下圓滿的句點。送小光上車後，他們搭了另一部計程車，來到了一個像是學生食堂的地方，裡面正巧走出一群男子高中生。

　　他們交談著各式各樣的話題，像是球場表現，課業，還有漂亮的啦啦隊女孩。

　　青春洋溢的氛圍下，有件從來沒想過、也不曾覺得奇怪的事情，在太一的腦海浮現。為什麼他跟大和從來不談女孩子？不是刻意避開，太一也會取笑大和的異性緣，但是他自己從未跟對方談論自己收到的情書；而那個人被誰告白的事情，也總是從他人口中聽見。

　　為什麼自己從未想過要求證那些流言的真假？因為知道那一定不是真的？因為是兄弟？當我們在一起時，不會有別人，只有我跟大和⋯⋯

　　有什麼呼之欲出，有什麼再也抑制不住。

　　太一抬頭看著大和，大和的神情依舊，街邊的路燈，喧囂的車聲，擁擠的人群……鮮明的印象在腦海中脫穎而出，覆蓋了現實。

　　對方似乎說了真懷念之類的句子，就要走進門內。

　　「等一下！」太一抓住了他，聲音不受控制地從嘴裡發出。

　　太一想起來了。那天，他就是這樣握著大和的手，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。「我有事情想說，大和。」連帶當時所有的細節跟情緒，都記起來了。

　　緊握著手，害怕他逃走，也害怕自己逃走，「太一？怎麼了？」好不容易想起來的事情，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。太一說不出口，對過去的摯友，對現在面前的人，都是。

　　要跟我交往嗎？你說。

　　我不能理解，我不懂你為什麼要破壞我們之間的關係，我們現在已經很好了。

　　我說，我們永遠都是兄弟，一輩子都是。一輩子。

　　我拒絕了你。

　　過了好久，你笑著回我，只是個玩笑，別太認真。

　　「你想說什麼？」被回握住的手，溫熱的觸感不是來自記憶，而是來自面前的人，真實存在的大和。 現實的溫度把太一拉了回來。

　　也許自己是再度重現當時的情景，但是當時的人卻再也不會回來了。　

　　過去的事情不可能改變，所以人只能活在當下，活著珍惜每分每秒，因為時間再也不會回頭，逝去的再也找不回來。

　　－－當時你的心情是不是像我現在一樣？

　　太一張嘴，閉上，最後將湧上心頭的千言萬語，化作一個微笑。

　　「大和……一直……一直以來都很謝謝你。」

　　謝謝你陪我胡鬧。

　　謝謝你跟我一起冒險。

　　謝謝你告訴我你的夢想。

　　謝謝你曾經對我……

　　如同太一能看出大和的心思，大和也能讀懂太一的心情。

　　他靜靜地望著太一，然後緩緩綻開了笑容。

　　「不，要謝謝你的，是我。」

　　「你明白就好，謝謝你。真的很謝謝你，大和。」

　　「好啦，我知道了。別站在這了，不是要吃東西嗎？」

　　走進食堂，兩份拉麵，兩份煎餃，兩杯被倒滿啤酒的杯子，在半空迎向彼此輕碰，玻璃與內部的酒水，震盪出清脆的聲響。

　　太一大口灌下。包含著過去一起努力淌下的汗，受傷溢出的血，沒流出的淚⋯⋯所有跟大和建立的回憶。酸甜苦辣，都值得回味。

　　至於沒說出口的「我曾經喜歡過你。」就當作是今晚下酒菜，吞進肚內吧。

（ＥＮＤ）